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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与韩城结缘

时间:2022-03-07   浏览:4503
 
江南大学文学院教授



徐兴海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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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城司马迁广场司马迁铜像


有幸与韩城结缘



陕西省韩城祖上传下来一句话:“下了司马坡,秀才比驴多。”司马坡,太史祠的坡路。太史祠,司马迁祠。这句话是说韩城是人文圣地,此地有司马迁,自古以来是出秀才的地方。我有幸与有深厚文化底蕴的韩城结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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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马迁祠、墓平面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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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马坡,太史祠内石路


1987年3月,陕西省韩城市要成立韩城市司马迁学会了,给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发来邀请函,请求派人与会。我当时是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历史文选教研室的教师,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主任杨育坤、何清谷找到我,问我能不能代表历史系出席?我说:“可以。”我一直向往着韩城,那是圣地,是司马迁诞生的地方。我将有机会第一次踏上这天下知名的土地。会议于1987年3月28日召开,我提前一天,坐西安到韩城的长途客运汽车,花了四个小时,到了韩城,住韩城招待所。我一到,当地的学者就来看我,他们对司马迁的热爱,是发自内心的。会议开得很好,当地的学者热心于司马迁研究,很认真,地方特色十分明显。我才知道,韩城的学者从1982年起,已经开过三次“司马迁学术研究座谈会”了,而且他们1985年已经出版了《韩城市司马迁研究文集》,这一次成立大会是水到渠成。我代表陕西师大历史系对韩城司马迁学会的成立表示祝贺,并且表达了加强合作的意愿。

我从此与韩城结缘,此后差不多每年农历二月初八祭祀太史祠,或者他们开年会,我都去。我开始了数十次的韩城之行,受其熏染,我也就成了司马迁的研究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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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轿车组成的“史记”图案


“迁生龙门”


既已与韩城结缘,就得回答一个问题:司马迁的家乡是不是韩城?可能有人会问,司马迁的故乡不是陕西韩城么,中学、大学的课本上都是这样说,现在的人们都这样说,还有问题吗?是的,有人提出这个问题,而这个问题的产生,就因为司马迁只是说“迁生龙门”,两山夹一水的地形,古人叫做龙门。中国有好几个龙门,司马迁所说的龙门在什么地方呢?是龙门的那一侧呢?

司马迁的《史记》为几百人立了传记,可是对于自己的家庭成员却言之甚少,除了父亲司马谈有详细记载,其他如母亲姓甚名谁,司马迁有没有儿子,有没有女儿,兄弟是几人?一概无有。班固距司马迁去世,大约也就一百年,可是他所写的《汉书·司马迁传》对于司马迁的家乡究竟是哪里并没有正面回答,对于有关司马迁家庭的问题也予以回避,不能不说十分遗憾。

对于龙门是哪里的问题,从广东开始。广东挺久就有个龙门县,位于广东省中部,地处珠江三角洲的边缘。这个龙门,显然不是司马迁说的“龙门”。洛阳也有个龙门,龙门石窟很有名。但这个龙门同样不是司马迁说的那个“龙门”。为什么把这两个地方都否定了?因为,司马迁说自己故乡的时候,还说到了一系列参照地标。比如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说道:“晋中军随会奔秦,而司马氏入少梁。”少梁:古梁国,被灭后称少梁。“而少梁更名曰夏阳。”《太史公自序》还提到华池,提到高门:这些都与广东、洛阳无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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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门原上太史公先莹双碑


广东和洛阳的龙门否定了之后,就剩下陕西韩城和山西河津之间的龙门。龙门指龙门山,山是大禹劈开,那山就是两半,一半在陕西,另一半在山西,韩城对面就是山西的河津,山西人会不会根据“迁生龙门”,说司马迁就生在河津呢?确实有山西学者提出此论。黄乃管说:“龙门,在河津县龙门山下的禹门口。即夏禹凿石治水的地方。《尚书·禹贡》:‘导河积石,至于龙门。’龙门山在河津县,不言而喻,龙门就在河津县境内。现在的河津县,在汉代是河东郡皮氏县(见《汉书》卷6);北魏太平真君七年改皮氏县为龙门县。‘武帝因巡狩至此,改县为龙门,因龙门山为名。’(见《河津县志》下卷)。宋代改称河津县。津者,渡口也,也就是龙门、禹门口这个地方。有识之士,总是把河津、龙门、禹门口看成一体的。”【作者注:黄乃管:《司马迁出生在今山西河津县说》,载1983年第6期《晋阳学刊》。作者系原运城教育学院副院长,教授。除此之外,司马迁生于河津说,还有几篇文章,多是当地人所写,没有很大影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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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乃管此说可聊备一说,但是,常言道孤证不立,河津没有司马迁关于家乡的其它地标所示的遗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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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义墓



比如三义墓,《史记·赵世家》记载了程婴、公孙杵臼救孤儿赵武的事迹,这座墓位于韩城市西南10公里高门原的堡安村东南的古寨内,距离司马迁的祠墓仅有几公里,距高门原不远,司马迁《史记》提到三义墓相关人物,这里应该是少年时期的司马迁经常去的地方。三义墓,是春秋时晋国赵武、程婴、公孙杵臼三位义士之墓,故名“三义墓”。也是“中国四大悲剧”之一“赵氏孤儿”的历史故事见证地。春秋时韩城为晋国地,称少梁。相传程婴为少梁附近程庄人,赵武后裔世居少梁,少梁村中赵姓与程姓为其后裔。《史记·赵世家》详细记载程婴、公孙杵臼救孤儿赵武的事迹,有声有色,当是有所感发而作。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》中有两句话很有意思:“仆少负不羁之才,长无乡曲之誉。”司马迁对老朋友说,我小时候很调皮的,仗着自己的聪明不服管教呢。所以,长大了,乡间也不会推举我为人才。照此推说,高门几里之外的三义墓等等,都自然在司马迁玩耍的范围之内的。说不定正是少年时期,他游览了韩城龙门山,后来便以此地作为自己的地望。

为了证明韩城是司马迁的故乡,我专门考察了韩城 “龙门”,就是龙门山,龙门山就在黄河边,位于韩城市东北,龙门镇北。海拔893米。浩荡黄河水流经晋陕之间高耸壁立的山间,通道狭窄,波涛汹涌激荡,声响传递数里之外,被逼仄的河水气势难挡,真如潜龙出江。最出名的地方,“龙门三激浪,平地一声雷”,大禹历经艰辛开凿龙门,此后河流通畅,田地复出,百姓安居乐业。旧《韩城县志》说:“洪流迅急,崟山以通。壁立两崖,河出其下。浩荡水淼茫,一泻千里,蓋门也。” 晋陕交界处的龙门,是传说中大禹治水凿龙门的地方。此地还有鲤鱼跃龙门的传奇故事的发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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禹门黄河铁(图中上下两座桥,

下面一座为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铁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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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陕之间的龙门山与黄河


韩城的朋友租了一条船,我们一起乘船到了黄河上的韩城铁路桥——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修建,由桥下再往上走,望北走,就听见水的咆哮怒吼声,几华里之外,有一处山就叫龙门山。到此山,但见山势陡峭直立,几百米高,如刀砍斧剁一般。黄河水奔腾而下,夺命似的冲出峡谷,咆哮之声鸣响至几公里之外。水流突然湍急,很大的漩涡急速回旋,我们的船在水中打起了转转。船工急于返航,我坚持从西划到东,目测一下距离。结果如愿,量了量,100米宽。这是黄河最窄处。许多动人的神话传说和典故都出自这里——鲤鱼跳龙门、大禹治水、禹凿龙门、禹门(龙门)洞穴遗址等等。离开龙门缺口,水势稍缓,朋友指着头顶陕西一侧的山顶说:这上边有一处平地,当地人叫“禹公坪”,传说是大禹当年在此指挥劈开龙门山,黄河水才不再左冲右突。出了韩城地界,黄河水流到郃阳,水势减缓,就有了许多滩涂。再往下,到了大荔地界,水面竟阔至10公里,汪洋恣肆,一任舒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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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陕龙门全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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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方面的考察,华池、高门。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记述家族史时提到了少梁、华池、高门,而少梁、华池、高门均在今韩城有遗址。关于少梁:“晋中军随会奔秦,而司马氏入少梁。”少梁:古梁国,被灭后称少梁。又说:“而少梁更名曰夏阳。” 秦惠文王九年(公元前329年)置夏阳县,故治在今陕西韩城市南古少梁遗址。班固《汉书地理志》也说龙门山在夏阳县。唐代张守节《史记正义》记载,龙门山在夏阳县,夏阳于唐代改称韩城。

《太史公自序》还提到华池,提到高门:“(司马)靳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,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,葬于华池。(司马)昌生无泽,无泽为汉巿长。无泽生喜,喜为五大夫,卒,皆葬高门。”为了考证这些遗迹,韩城的朋友带着我上了芝川西边的高门原,原高百十米,探析高门村遗址。又寻访了《太史公自序》所说司马靳所葬的华池,池水依旧,据说是当年司马氏的书院所在,有太史公遗祠,是司马氏家族祭奠司马迁的地方。这是遗址一部分的考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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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池村:司马迁研究会议代表参观太史遗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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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池遗迹


对司马迁遗址考察的第三方面,我们还搜寻了韩城当地关于司马迁的一些传说。比如说司马迁下狱之后,凶信传来,司马的后代担心被斩尽杀绝,纷纷改姓,有的将“司”字加一竖成“同”姓,有的将“马”字偏旁加“水”,成“冯”姓。在北京当了广电部副部长的同向荣就是韩城人,我们去北京的时候,还专门造访这位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校友同向荣副部长,询问“同”姓得的来由,得到他肯定的答复。当地又有一说,高门原的“徐村”乃是“续村”的转音,“续”者,接续司马氏也。徐村的后裔,年年上太史祠祭祀,形成传统。民俗学的成果不可忽视,且是有力的佐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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群众祭奠司马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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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村司马真骨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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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村同冯后裔牌位,同祭司马迁


第四方面证据,韩城有太史祠。汉太史司马迁祠,位于韩城市南十公里芝川镇东南的山岗上,东西长555米,南北宽229米,面积4.5万平方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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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太史司马迁祠,东临黄河,西枕梁山,芝水萦回墓前,开势之雄,景物之胜,为韩城诸名胜之冠。据《韩城县志》记载:芝水原名陶渠水,相传汉武帝采灵芝于陶渠水之阳,改名芝水。可东望滔滔黄河,西眺巍巍梁山,南瞰古魏长城,北观芝水长流,可谓山环水抱,气象万千。祠内有司马迁衣冠冢。有一说,谓祠内司马迁塑像凝望西北,与苏山相对,苏山建有苏武墓,司马迁与苏武二人同为中国历史名人,心心相印故而。韩城有太史祠以壮观的自然形态和秀丽的风光,以及伟大人物的存在而甲负天下。

司马迁祠墓始建于西晋永嘉四年(公元310年),距今已有近1700年。当时的夏阳太守殷济,考察遗迹,搜寻旧闻,瞻仰司马迁所生所住所行,信其家乡在此,遂慕其功德,建筑石室,立碑,树柏,方成此司马迁祠。后来,又大修于女真族的金朝时期。唐代牟融《司马迁墓》“落落长才负不羁,中原回首益堪悲。英雄此日谁能荐,声价当时众所推。一代高风留异国,百年遗迹剩残碑。经过词客空惆怅,落日寒烟赋黍离。”可见唐代时,司马迁祠已经残垣断壁,寂寞于寒烟之中,直教人咏叹《黍离》了。




与韩城合作筹办会议



1987年5月,北京师范大学韩兆琦教授经与张大可教授商议,于北京师范大学召开了全国史记研究者聚会,陕西师大邀请我和中文系的赵光勇老师出席,邀请韩城的张天恩出席。张天恩,是我的校友,也是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,不过要高我好几个年级。他是韩城民盟的负责人,又是韩城司马迁学会的副会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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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城,我与韩兆琦教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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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会代表,从左起:张天恩、郭双成、吴汝煜、宋嗣廉、韩兆琦、徐兴海


在北师大的这次会上,北京大学季镇淮教授倡议把陕西建成司马迁研究基地。这个倡议得到与会者一致同意。回到陕西,我们就在西安和韩城分别做工作,落实北京会议精神。

经过紧张的筹备,陕西省司马迁研究会于1992年6月24日在西安成立.著名历史学家,陕西省秦俑博物馆馆长袁仲一研究员担任首届研究会会长,我担任研究会秘书长。

1993年9月9日~13日,陕西省司马迁研究会第一届年会在韩城召开。我代表研究会在会上作了工作报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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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城,我在陕西省司马迁研究会首届年会上汇报年度工作


1995年8月,陕西省司马迁研究会与韩城司马迁学会等单位合作,召开纪念司马迁诞辰2140周年学术研讨会,和韩城司马迁学会沟通之后,决定这次会议分前后两个阶段召开,先在陕西师大召开,紧接着到韩城召开。其所以再拉到韩城开,是因为许多国外和台湾的代表提出要去韩城,要看太史祠。平常他们来西安,行程很紧,没有时间再去韩城。会议决定满足他们的要求,分两边开,虽然这样开费人费精力費财力。

围绕这次会议,有两件事需要记录。一件事,是省上给了10万元。筹备开会,首先是落实经费,我们研究会白手起家,没有一分钱。陕西省委副书记董继昌是韩城人,在韩城当过三年的县委书记1958.11~1961.08),他很支持我们的司马迁研究,支持通过开一个大型的国际会议,扩大影响的想法。我们想向陕西省政府要点钱,董书记积极出主意,拿点子,让我们起草个给陕西省政府的报告,申请10万元的经费。董书记通过他的渠道,将报告直接送到了白清才省长的手里。不久,白省长让秘书和我们联系,他要亲自过问这件事情,让我们去省政府见他。

插一句话,董继昌副书记对故乡韩城有深厚的感情。他经常会回忆起,上个世纪五十到六十年代,在韩城、郃阳当了十年县委书记的经历。他说那个时候政务不是很忙,经常下乡,在田间地头和农民谝闲传(闲谈),东家长西家短的,民情都掌握了,我学会了把犁,种地。董继昌说那时候一个位子一干就是好几年,对一个县各个方面都熟悉了。他说,现在的干部,都急着升迁,三年,屁股没有坐稳,就想着要动一动,怎么能沉得下去?

按照约定的时间,我们几位:张登第、赵光勇和我,到了省长办公楼黄楼,见到了白清才省长。他劈头问我们一句:“你们知道我从山西过来的时候,带了什么?” 白省长从山西省委常委、山西省副省长任上1990年3月来西安,任陕西省委副书记、陕西省省长。他这样一问,我们几个都放松了,知道他想打开话匣子了。我们猜了很多,白省长都说不对。我知道他是山西五台县人,半开玩笑的说:“该不会把老陈醋带过来吧?”白省长笑着说不是啊,他说:“我从山西来的时候,带了一套《史记》。”这个答案使我们意外,没有想到他是《史记》爱好者。喜欢读《史记》的领导差不了,这一下气氛就活跃了,就《史记》的话题展开了。白省长很支持《史记》研究,很痛快地在我们的申请上批了字:请付给壹拾万元。他说:“你们拿着这个报告,直接去省财政厅吧。”

我拿着白省长的批条,去省财政厅,见到了丁厅长。他批给了文教处处长。我又去找文教处处长,文教处处长说:“你回去等着吧。”我就走了,回到学校。可是,等了一个月,还没有消息,我就去省财政厅文教处找处长,大部分时间处长是不在办公室的,差不多都在开会。我就等在会议室门口,会完了,处长对我就是一句话:“你回去等着吧。”

会议的筹备急需用钱,可是眼看省长批了的钱却拿不到手。我捉急了,就和张登第老师一起去雁塔路八号省委家属院去找董书记。董书记一听来意,问了我办理的过程,笑了,说:“说你们是书生,真的是书生!省长批的条子不一定能兑现得了,你们可能不知道吧?几个省长都在批条子,差不多每天都在批条子,哪里能够都给呢?”董书记说:“这样吧,你们不用再跑了,我让秘书去见见丁厅长。”果然,不几天,就接到通知,去省财政厅办理转账手续,这样10万元才到的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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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共陕西省委副书记董继昌


和钱相关的还有一件事,是我办的,我印象很深。纪念司马迁诞辰2140周年学术研讨会开得很成功,国外的学者来的很多,美国的倪豪斯,日本的藤田胜久、小泽贤二、金鹰真,韩国的李润和,当然包括国内知名的司马迁研究专家,还有台湾地区的阮芝生、逯耀东,来的都是专业的研究者,提交的论文质量都很高。他们对韩城之行都十分满意,认为了了心愿。因此,会议的影响很大,不少媒体都有长篇的报道。我们陕西省司马迁研究会的几个人就商量着,趁热打铁,再搞个纪念司马迁的书画展。响应的书画家很多,作品都很认真,拿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。研究会决定在西安市东大街书画廊搞个会展,会展要预付厅馆使用费几万元。我们又被难住了,没有想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。还是省委董继昌书记帮忙,给临潼一位企业家,写了个条子,请求赞助三万元。取钱的事还是我办的。我乘坐公交车到了临潼,按照地址找到了这位企业家,把董书记的条子交给他。他问也不问我是谁,就从抽屉里拿出三万元,交给了我。看来是准备好了的。倒是我怕他不放心,问他:“我要不要打个收条?”他说:“不用了。”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轻松的就拿到了三万元,想着这就是董书记的信誉,人家相信他。或者人家看我怎么也不像是个诈骗犯,那时,人对人都是非常真诚的,要不然,经济怎么会搞起来呢?



国家领导人与太史祠



我多次到过太史祠,看到许多题字题诗,古往今来,参拜者众,这里发生过许多故事,这些故事有一些是陪同者讲的,有的则是祠里讲解员或者陈列馆馆长薛建芳讲的。其中,我知道了当代的两位国家领导人,赵紫阳和胡耀邦都来过太史祠。

1983年,国务院总理赵紫阳在陕西省委书记马文瑞的陪同下来到韩城,参观了太史祠。太史祠有个小门,开在背面,赵紫阳总理不知道怎么找到了这条近路,抄近道就上来了。赵紫阳总理的身体好,也年轻,三步两步就冲到了前头。马文瑞年纪大,体力差一点,被丢在后面,气喘吁吁的往前赶。太史祠的小门开着,但是赵紫阳总理还是被拦在小门的外边,被一个年轻的讲解员拦住了。讲解员很客气的说:“老先生,这里不是正门,请从正门买票进来。”这时,马文瑞一行,以及地方陪同的人都赶了上来,连忙介绍说:“这是国务院总理赵紫阳。”太史祠的馆长薛建芳听到人声,赶了过来,认出了赵紫阳总理和县上的领导,薛建芳马上敞开小门,欢迎各位进来参观。

薛建芳做向导和讲解,一路指引。赵紫阳总理看得仔细,有时候也会提出问题。看来,他是看过《史记》的,问题很专业。最后临走的时候,薛建芳请总理题字,赵紫阳总理说:“不题了,不题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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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胡耀邦,右韩城市委书记王志伟



后来,我有一次去韩城,晚上住韩城矿务局招待所,有人介绍说:赵紫阳总理来韩城的时候,晚上就住在韩城矿务局招待所。这么一说,我有意围着招待所转了一圈。这个招待所是环形的四面封闭的,大概有利于保卫工作吧。

1985年6月19日,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同志来陕西,主要是了解地方和企业整党和经济社会发展情况。在陕西省委书记白纪年等省和渭南地委负责人陪同下,在视察合阳结束后,要来韩城市,会途经太史祠。胡耀邦读过《史记》,就说那好,先参观太史祠,再去韩城市。这个话传给韩城市,韩城市委书记王志伟、市长刘遵义、韩城矿务局党委书记李复兴等,在司马迁祠门口迎侯胡耀邦总书记一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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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史祠远眺


胡耀邦总书记拜谒司马迁祠。在向上攀登参观的过程中,他看的很仔细。当发现司马迁祠北边土坡经风吹雨淋,不少地方脱落时,就问随行的陕西省市领导,能不能想办法加固一下,把司马迁祠保护好。随行的韩城市领导提出希望国家拔点款支持一下。胡耀邦总书记说:“这个数量大,得用总理基金。这样吧,你们给国务院打个报告,我回北京给赵紫阳总理说一下。”后来中央财政给韩城拨了二百万元专款,省市筹集了钢筋水泥,用锚喷技术对司马迁词的护坡进行了加固。直到现在,护坡仍然很坚固。

胡耀邦总书记在太史祠拾级而上,边听讲解边看,看完后他感叹地说:“司马迁忍辱负重,完成父亲遗愿,著成信史(指《史记》)。他活着时凄凄惨惨,死后这里冷冷清清。司马迁对中国史学、文学贡献很大,后世的人不能忘了他。要弘扬司马迁实事求是的著史精神,保护好司马迁祠这个历史文物。”看来他对宣传司马迁,保护太史祠很不满意。

参观结束,胡耀邦住在刚建成不久的韩城新市区的韩城宾馆,下午召开座谈会,听取了韩城市委关于整党情况和经济社会发展情况汇报,座谈会还邀请了驻韩中央及省企业党委负责人。胡耀邦离开韩城的时候,地方领导请他题词,他说:“等太史祠护坡修好了,我下次再来的时候吧。”过了两年,胡耀邦就辞职了,再有几年,他就去世了,所以韩城终究没有等来胡耀邦给太史祠的题词。

1986年11月至1989年3月,国家又投资230万元对祠台和北坡进行了加固维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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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史祠远眺。右边即加固的北坡


198612月18日,国务院公布韩城市为第二批历史文化名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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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史祠最高处元代所修司马迁八卦墓(衣冠冢)



杂忆



1993年9月9日~13日,陕西省司马迁研究会第一届年会在韩城召开,住在韩城宾馆,桑树坪煤矿党委书记、我的中学同学胡大选来宾馆和我见面,是我委托韩城矿务局的吉春帮我联系的。

胡大选比我低三个年级,他是蓝田县副县长胡子琪的孙子。胡子祺是蓝田县名人,家在白鹿原上孟村的胡家,是最早在蓝田闹革命的人。1920年7月,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蓝田籍学生田伯荫返回蓝田,与刘子南、胡子祺等在孟村街成立勉学会,学习《共进》刊物,传播马克思主义。1921年夏,胡子祺等在孟村镇创办蓝田第一所初等女子学校,创设县立单级师范讲习所。胡大选,学习好,人品也好,我们都在蓝田城关中学读书,我们就认识了。胡大选1967年高中毕业,正好是文化大革命,没有大学上了,韩城矿务局正好来穷困的蓝田县招工人,他就当了煤矿工人。后来搞宣传,他的笔杆子用上了,进步很快。从一个煤矿工人,成为韩城矿务局最大的矿桑树坪煤矿的党委书记。后来,他做了韩城矿务局党委书记。

1987年春天,已经从陕西师范大学党委书记兼校长任上离休的李绵回韩城老家,我和张登第、赵光勇、许允贤陪同前往。李绵,是老教育家,1912年5月出生于陕西韩城;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解放前,曾任韩城县教育科科长。1974年1月,李绵又回到离别多年的陕西师范大学,先后任党委副书记、书记兼校长等职。1987年,李书记虽然已经是75岁的老人了,戴着深度近视眼镜,但是,精神头很足,回到家乡之后更显激情难抑。

到韩城后,韩城市副市长李录勋接待,他早早就在韩城宾馆等待。此后两天,始终陪同着李书记。李录勋(1920.12~2004.7),韩城昝村人,西北大学文学院历史系毕业,曾任韩城中学历史教师,1980年12月任韩城市副市长。有李录勋副市长陪同,他是韩城通,诸凡当地历史人文、人物掌故,无所不通。有他作向导,真是受益匪浅。

那一天,路过西庄镇,李录勋副市长就说:“师哲就是这个镇井溢村人。”于是,李副市长给我们讲起了师哲,讲起了贺龙,说到了司马迁。师哲1905年6月30日生,毕业于韩城市西庄中学。1925年被选送到前苏联留学,进入基辅军官联合学校学习工程专业。1940年春随周恩来回国,到延安。贺龙1942年担任陕甘宁和晋绥联防军司令员,师哲就和贺龙熟悉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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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哲和贺龙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对话,师哲后来把它讲给李副市长,李副市长又转述给我们。当贺龙知道师哲是韩城人,很敬佩,对师哲说:“你们韩城人很忠心。”师哲问:“此话怎讲?”贺龙说:“司马迁是你们韩城人的代表,逑都叫汉武帝割了,对汉武帝还是那么忠!”师哲十分意外,贺龙原来是这样的夸奖人?想着要给贺将军解释司马迁受的宫刑,不是您说的那回事,但想想,贺龙的话粗理不粗,贺龙能够了解司马迁,尊重司马迁就已经很了不起了,我为什么还要驳他。师哲理解了贺龙是从是否忠诚这一点看人,看司马迁的。师哲明白:贺龙也是这样的看待我们韩城人的,这没有错啊!

到了太史祠,看到郭沫若给司马迁的题诗,李副市长就讲郭沫若1958年3月怎么到的韩城,怎么参观太史祠,怎么回应太史祠的请求,怎么写下了这首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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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史祠,郭沫若题诗:龙门有灵秀,钟毓人中龙。学殖空前富,文章旷代雄。怜才膺斧钺,吐气作霓虹,功业追尼父,千秋太史公。

中午吃饭的时候,李副市长问李绵书记:“我们吃什么?”李书记说:“家乡口味。”李副市长说:“好!”就把我们一行带到城外一个小饭店,这时已经有很多人等候了。李副市长介绍说:“这家饭馆虽然小,地址偏了点,但是生意很好,每天只杀一只羊,卖完为止。”这天中午吃的是“羊肉糊卜”,和西安的羊肉泡馍味道差不多,其实是烩饼,做法也有不同。肉很烂,新鲜,汤更稠,味道更浓。李书记吃得很香,有点忘情,也许他想起了少年时光。我从此知道了韩城的“羊肉糊卜”,后来到韩城,不吃大餐,找小吃街就要这个饭。但是说实话,后来的味道都不如李副市长带去吃的那一家的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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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,李副市长带我们到小吃街上,找了一家馄饨食摊,坐在低矮的长条凳上,给我们每人要了一碗。我想,馄饨是平常食品,怎么带我们到这个小摊来?等到馄饨端上来,吃了,我才知道,韩城的馄饨和我吃过的都不一样。第一,个小,如指姆大小,很精致。第二,馅料上下功夫,小而有味。第三,汤料很讲究,多种配料,调料,混合成别样的味道。我后来写司马迁饮食思想的研究论文,就想到了韩城的饮食,想当年,那真是最能勾起司马迁的食欲来的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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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城小吃:小馄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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右第一人,退休后的韩城市委书记张维民

张维民,1989.03~1991.03担任韩城市长、市委书记,当他2018年再回到韩城的时候,一致的评价是“解放思想”。可是我们作为《史记》研究者当初同他打交道,却感觉到他是司马迁研究的阻力,而我们是促使他转变思想的动力。

1989年的时候,韩城市给全国各地的司马迁研究者发了一封邀请函,定于某月某日在韩城召开一个司马迁研讨会。可是,大家都到了韩城,到了报到地点韩城招待所的时候,却被通知:会议取消了。各地赶来的代表气坏了,都认为这件事在全国的学术界,开了恶劣的先例。大家都不走,不离开,坚决要求韩城方面给予解释。来报到的有:山东鹿谞惠、浙江俞樟华、江苏赵生群、朱枝富,甘肃徐日辉,陕西西安黄留珠、徐兴海。没有办法了,市委书记张维民来到招待所,和我们见面。我们问:“为什么取消会议不给通知?”张回答:“取消会议的通知已经发出去了。”我们都没有收到这个通知,问是什么时候发出的,回答是昨天,就是报到日期的前一天。知道是这个结果,我们更加气愤了,谴责韩城做事太得恶劣。这时,我们已经知道张维民是渭南师范学校1966或是67级毕业,就狠狠的批评他作为受教育者,竟然不知道司马迁在中国历史上具有何等重要的地位!我们从国际上,从全国司马迁研究的形势展开来,说明司马迁研究对于韩城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,远不是生产总值所能代替的。张书记倒是很沉得住气,耐心的听着,一句也不反驳。最后,他想通了,给我们道歉,说:我们明年开一个比今年规模更大的会议,到时候,再请大家来。这个承诺,果然实现了。韩城的司马迁研究走向了世界。


带学者来韩城考察

我的多次韩城之行。

我曾经带日本大学生到韩城实习。1995年,来西安参加纪念司马迁诞辰2140周年的有一位日本学者金鹰真,是名古屋女子大学的教授。第二年,他给我来信,说他们大学派学生来西安实习,完后还想去韩城,问我能不能帮助安排?我回复说:可以。1996年的早春,名古屋女子大学文学部的大田加代子副教授,和男老师洼田先生带着十几位大学生要来西安进行学术考察。我提前约定了陕西师范大学车队辛师傅的面包车,日本产的丰田车,一是车况好,二是辛师傅服务好。

大田加代子一行到的那天上午,我们驱车从咸阳飞机场接回他们,安顿住陕西师大专家楼。大田加代子的汉语水平很不错,但是女大学生们的汉语水平一般,平常的对话还可以。他们活泼可爱,不管到哪里,都是一片欢笑。

第一天的下午,见缝插针去了秦兵马俑,因为有我们历史系的学生在那里,提前做了安排,到了就参观,节省了不少时间。第二天,去乾陵。在乾陵脚下,远远望去,有两座小山,我告诉他们,当地人叫作“奶头山”,那就是唐高宗和武则天的墓冢了。这些女孩子,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看,说:“很像。”都捂着嘴巴笑了。

第三天,去韩城。我约了卢向阳先生同行,希望他能够创作出司马迁系列的陕西快板。卢向阳个子瘦高、面容清矍,中年人。时任陕西省文联委员、省曲艺家协会秘书长。

我们取道渭南、大荔、郃阳。这一路我很熟悉,经过那里,就介绍当地的历史掌故,风土人情。日本师生的情绪很好,表现出强烈的兴趣。眼看到韩城了,大田加代子说:“需要方便方便。”她已经会用中国的这种隐晦语了。这时我看了看,没有公共厕所,问辛师傅,也说得再往前走一走。再往前,看到路边一个简易厕所,大田加代子说:“就在这儿吧。”我一看,太简单了,担心他们连进都进不去,就说:“我先去看看吧。”我先走进男厕所去看,还可以吧。又找了位路过的女士,请她进去女厕所看一下,看看能不能有放脚的地方。这位女士看了后说:“将就吧。”大田加代子说:“没有问题,中国农村的茅房,我都去过的。”我为什么这么挑剔,因为厕所是大事,日本的厕所太干净了,怕他们受不了。

进入韩城界内,我们先看了魏长城,大约上午10点多钟,到了太史祠。我请了韩城电厂的刘宏伟先生在这里接待我们,他早已等待在这里了。刘宏伟是当地的司马迁研究者,对司马迁、太史祠都非常熟悉,他热情地给日本来的客人讲解,问到什么讲什么,名古屋女子大学的学生们很满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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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史祠前合影,左起:卢向阳、徐兴海、刘宏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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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史祠内合影,左起:卢向阳、徐兴海、洼田(日本名古屋女子大学)、刘宏伟

我们一行下午从黄河龙门大桥参观回来,在韩城宾馆的餐厅用餐的时候,卢向阳不顾整日劳累,又拿出陕西快板的“四页瓦”作者注:四页瓦是陕西快板说书时所用的乐器。是四块长不过4寸,宽约2寸左右,厚半寸的竹板。演奏时,分拿两手,各自敲击,节奏紧迫、活泛,变化多端。应邀为大家表演快书助兴,唱了《太史祠》。又表演了京韵大鼓《十八扯》。日本客人觉得新鲜、好奇,把四页瓦拿过来试试,打也打不响,说也说不连贯,于是都拍手赞叹,连声叫好。

日本名古屋大学前来实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,大田加代子很满意,说这对他们的学生将来来中国工作很有好处。她很看好日本企业在中国的投资,很看好日本学生来中国工作的机会。

1998年8月7日,我陪台湾大学中文系李伟泰教授、沈慧女士去韩城参观,瞻拜太史祠。第二天返回。

1999年8月6日,陪台湾文化大学陈文豪、东海大学吴福助去韩城,第二天返回,又去扶风,瞻拜班固遗迹,及班固墓。

韩城人物、历史遗迹

韩城出了一位当代作家杜鹏程,我读过他写的《保卫延安》、《在和平的日子里》,我们中学语文课本上选有他的《夜走灵官峡》。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,安家在延安。我工作的地方在清涧,从延安去清涧的路上经过青化砭、蟠龙镇这些《保卫延安》书中有名的战斗遗址,所以对杜鹏程格外有一种亲切感。我的韩城朋友吉春和杜鹏程很熟,执弟子礼。他带我参观杜鹏程故居。

吉春是韩城司马迁研究者中的名人,身材魁梧,膀大腰圆,粗看还以为不是文化人,但细细接触下来,方知道他粗中有细,手不释卷,满肚子的墨水。他原是韩城矿务局的工人,因为好学,经常写一些文稿,慢慢的出类拔萃,到了《韩城矿务报》,由写报道到进行司马迁研究,到写小说。为了进一步提高,时常跑西安,到同乡杜鹏程那里虚心请教,终被杜鹏程认可。

吉春带我驱车出了韩城,往南,前往夏阳的苏村。很快就走在乡间马路上,顿时尘土飞扬。苏村村口竖着石碑,刻写“著名作家杜鹏程故居”,拐进一个小胡同,就来到故居门前。门楼为青砖切成,黑漆大门,门前左右有一对石狮子。门楣有“迎曙光”三个大字。读过杜鹏程的书,拜过故居,一位有血有肉的高大作家形象顿时竖立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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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城有特产。有一回,去韩城,临走的时候韩城电厂的刘宏伟给我带了一大包花椒,实在是太多了,我推辞不掉,只好带上了。上了火车——这时候已经通了火车,我才知道韩城的大红袍花椒是多么有名。这个名不是我宣传的,是闻香客至,满车厢的人都闻到了香味,都在找:是什么这么香?最后找到了我座位上面的货架上。我真折服了大红袍花椒,香飘十里总不是夸张的!如今,韩城因为司马迁而香飘万里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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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城特产:大红袍花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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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城党家村

到韩城,不能不到党家村,距市区只有九公里。村中有建于600年前100多套“四合院”和保存完整的城堡、暗道、风水塔、贞节牌坊、家祠、哨楼等建筑以及祖谱、村史,

党家村是一位日本建筑学专家考察时发现的,党家村古建筑群被列入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被称为“东方人类古代传统居住村寨的活化石。”成为旅游参观的重地。

我之所以一定要去参观,因为听说我的大学一位老师党秀臣的家,也是党家村展出的重点四合院。行前,我还请见过党秀臣老师,核实这是真的。党老师说自己已经多年不回去了,也不可能再去韩城,去住老院子了,就把房子交给村委会管理,现在成为展出的四合院之一。党老师还回味了当年的少年时期。

我参观党家村,深深的被震撼:那古老的石砌巷道,那形式多样千姿百态的高大门楼,那考究的上马石、庄严的祠堂、挺拔的文星阁、神秘的避尘珠、华美的节孝碑与布局合理的四合院,以及那些精美奇巧的门楣、木雕、砖雕、与壁刻家训,还有城墙、看家楼、泌阳堡、及夹层墙哨门等攻防兼备古代防御体系,都是党家村独具的,处处体现着居住文明、建筑文化,无一不渗透着人生哲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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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春、徐兴海:《司马迁与太史祠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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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兴海:《司马迁的创造思维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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