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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马迁与《史记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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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新科 | 《史记选》的价值及其意义

时间:2022-03-07   浏览:1041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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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内容提要】王伯祥先生的《史记选》编选于1955年,初版于1957年,我们今天认识这部书的价值时,要把握好三个基本原则:第一,放在65年前那个时代去看;第二,放到《史记》选本史上去看;第三,注意作者选编意图。《史记选》在选文、校勘和注释、分析等方面都有其独特之处,既继承了前代选本的一些优良传统,又有自己的新创。我们在认识《史记选》的价值和意义时,其《序例》不可忽略,它是整部选本的有机组成部分,也可以说是贯穿整部书的纲领。《史记选》对于读者全面认识《史记》的价值,尤其是文学价值起了重要的引导作用,对于普及《史记》、推动《史记》的经典化,特别是《史记》的文学经典化也起了重要的促进作用。


【关键词】王伯祥 《史记选》 经典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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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伯祥先生的《史记选》初版于1957年,后来多次再版,并由繁体字本改为简体字本,是《史记》选本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种。该书共选《史记》原文20篇,其中本纪部分选《项羽本纪》1篇,世家部分选《陈涉世家》《留侯世家》《陈丞相世家》3篇,列传部分选《孙子吴起列传》《商君列传》《平原君虞卿列传》《魏公子列传》《范睢蔡泽列传》《廉颇蔺相如列传》《田单列传》《刺客列传》《淮阴侯列传》《季布栾布列传》《张释之冯唐列传》《魏其武安侯列传》《李将军列传》《汲郑列传》《游侠列传》《滑稽列传》等16篇。可以看出,这是一部专选人物传记的选本。该书《史记选序例》(以下简称《序例》)落款是:“一九五五年八月王伯祥序于北京大学文学研究所。本年正值司马迁诞生二千一百年纪念。”依此,这部书就是65年前选编的。


按照大多数专家学者的观点,司马迁生于公元前145年(汉景帝刘启中元五年丙申岁),2020年正值司马迁2165周年诞辰,我们今天认识《史记选》这部书的价值时,要把握好三个基本原则。


第一,放在65年前那个时代去看这部书的价值。新中国成立后的20世纪50年代,用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研究《史记》,与前代研究相比,这是一个质的变化,所以,作者在《序例》中对于《史记》历史价值、文学价值等评价都具有时代的新意。当时,文史工作者发表了大量的《史记》论文,掀起了宣传和普及《史记》的高潮。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司马迁与《史记》研究的第一个高峰时期。在王伯祥《史记选》前后,季镇淮《司马迁》(1955年)、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《史记研究资料和论文索引》(1957年)、贺次君《史记书录》(1958年)、郑权中《史记选讲》(1958年)、张友鸾等《史记选注》(1959年)、中华书局《史记》标点整理本(1959年),等等,一大批论著相继问世。苏联在1955年12月召开纪念司马迁2100周年诞辰会议,我国学界也因郭沫若1955年在《历史研究》上发表《太史公行年考有问题》一文,引起司马迁生年的学术大讨论,有较多的学术成果。人民文学出版社在这个时候出版王伯祥的《史记选》,也是20世纪50年代《史记》普及热潮的体现。


第二,放到《史记》选本史上看。《史记》选本源远流长,抄本时代,有的以单篇形式流传,甚至朝廷把某些篇章作为礼物赐赠臣子。印刷术出现后,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选本,如宋代真德秀《文章正宗》等古文选本,其中选择《史记》部分重要段落作为古文的典范。专门的《史记》选本明清时期最多,而且往往带有评点,偏重于文学特征的分析和挖掘,引导读者阅读《史记》,如清代储欣《史记选》(57篇)、姚苎田《史记菁华录》(51篇)等,近代秦同培《史记评注读本》(有白话翻译),庄适、胡怀琛、叶圣陶《史记选注》(24篇)等。我们从《史记》选本的历程可以看出王伯祥《史记选》的独特之处。


第三,注意作者选编意图。作者在《序例》中明确地说,这个选本的目的,在于试向一般爱好文艺的读者介绍这部祖国文学遗产的名著,同时提供一个便于诵读的本子。因此,《史记》五种体例,选文只选本纪、世家、列传,不选表、书,以叙事性强的人物传记作为选编的主体。


本书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详细注释《史记》选文的新著述,我们从它的体例入手,结合具体作品,可以看出其主要特点:


首先是选文。精选描写生动、故事性强、人物形象鲜明的本纪、世家、列传共20篇;入选的各篇都照录全文,不加删节;每篇都分段提行,施以标点。选文体现选编者的眼光,既注意各类人物在历史上的独特之处,也注意《史记》文本的文学特征。照录原文不加删节,便于读者全面了解历史人物的一生,把握整个作品的思想和艺术价值。而且加以分段标点,有利于读者的阅读。


其次是校释,包括校勘和注释。选编者从校勘入手,以张文虎本为底本,参校宋蜀大字本、百衲宋本、南宋黄善夫本、汲古阁本、日本泷川资言的会注考证本等,对于不同版本出现的《史记》异文进行校勘处理。如《项羽本纪》“今日固决死,愿为诸君快战”一句:史记评林本、徐孚远测议本、汲古阁本、武英殿本等不同版本作“决战”,选编者认为:“决战”有胜负难分、决一雌雄的想法,犹存幸胜的希望。“快战”则但求取快一时,痛痛快快打一个出手而已。项王既“自度不得脱”,而且上有“固决死”之言,前后又迭作“天亡我”之叹,其为不求幸胜,昭然明白,自当以“快战”为合适。又如《范睢蔡泽列传》中“范睢”名字,有版本作“范雎”,选编者列举不同版本,说明两者都有理由,以备参考。校勘的例子很多,前面赵生群老师有详细的介绍,我就不再一一列举,由此两例就可以看出选编者的严谨态度。


关于注释,凡各篇中涉及的音读、字义、语汇、地名、人名、官名、器物名……和彼此牵涉的事件必须互相阐明的地方,选编者都有注释,便于读者理解原文的意义。有些篇章的注释量很大,如《项羽本纪》多达622个注释,《范睢蔡泽列传》多达525个注释,等等。这些注释或与古注相同,或与古注不同,或纠正古注,或发挥古注,或自己新注,这里就不一一举例了。特别需要强调的是,有些注释是对《史记》体例的认识。如:《项羽本纪》注本纪:本纪专叙帝王当国者的事,乃是帝王的传记。但一般地说,它的作用相当于编年的大事记。《史记》里共有本纪12篇,按时代先后排列。秦灭汉兴的期间,发号施令的是项羽,所以项羽列在本纪。又:《陈涉世家》注世家:也是司马迁所创史目的一体,用来记叙诸侯传世事迹。陈涉首举义旗,虽功烈未及项羽,而他所置的王侯将相,终于把秦室推翻,实比古昔的管、蔡、陈、杞诸国要强得多,所以《史记》把他列为世家,排在汉初诸世家的前面。又:《孙子吴起列传》注释列传:古书中凡记事,立论和解释经典的文字都叫做传,并不限于专记一人的事迹。专记人物为一传的,便是司马迁作《史记》所创始的列传。列传有记一人的专传,有记数人的合传,也有以类相从(把行事相类的或性质相同的归在一起)的类传,这篇便是合传。选编者对三种体例的解释,除一般的作用介绍外,还特别注意到司马迁通过特殊体例以褒贬历史人物的深意。


在注释字句方面,选编者还对有些词语适当进行赏析。如《项羽本纪》中分析“莫能仰视”一词:应与前“莫敢起”“莫敢枝梧”“莫敢仰视”对看,差别仅在“敢”字与“能”字。“莫敢”谓慑于威,“莫能”则动于情,于是勇壮之状与苍凉之感便活画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来。又如分析篇末的“太史公曰”:论赞自是史中的一体。史家撰述,本主叙事,不须议论,其所以在篇末另缀论赞者,大抵为总结语,或特地阐明立篇之意,或补充篇中所未及之事,很像《离骚》篇末的“乱曰”云云。自太史公创立此体,后世史家,都沿用不改,与后世一般的史论不可同等看待。选编者既注意到“太史公曰”的特殊作用,又强调司马迁创立这种形式对后世史书的影响。


通过以上简单介绍,我们可以看出《史记选》有其独特之处,既继承了前代选本的一些优良传统,又有自己的新创。我们在认识《史记选》的价值和意义时,《序例》不可忽略,它是整部选本的有机组成部分,也可以说是贯穿整部书的纲领。《序例》系统地论述司马迁的生平,《史记》的史学成就、文学成就、深远的影响以及版本流传等,是一篇颇有见地的“《史记》论”。仅就《史记》文学成就而言,选编者使用“典型人物”“现实主义的写作方法”等文学理论术语进行分析,这在当时是非常具有前沿性的理论。“在司马迁以前,没有专写个人的传记。他独能窥见人的一生是活生生的整体,若把它分系在‘以事为纲’的记载上就算了事,那就破坏了这个整体,无异肢解了这个人物。所以他每用多种多样的方式来写传记。就这一点看,可以说司马迁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第一个发现‘典型人物’的人”,对于《史记》的文学成就予以高度评价。选编者还对所选20篇作品的艺术特点逐一进行个性化的分析,可以说是把选文之后的赏析提前到了《序例》之中,引起读者对这些作品的关注。又如谈《史记》的文学影响,涉及古代散文、小说、戏剧等,有理有据,视野开阔。也许正是这些原因,作者选文就特意选择有关人物传记的本纪、世家、列传三类作品。由于选本影响大,受众面广,这对于普及《史记》、宣传《史记》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,而且为后来的《史记》选本树立了一个榜样。总体来看,《史记选》对于读者全面认识《史记》的价值,尤其是文学价值起了重要的引导作用,对于推动《史记》的经典化,特别是《史记》的文学经典化也起了重要的促进作用。本书选文20篇,与清代储欣《史记选》选文相同的有16篇,与姚苎田《史记菁华录》选文相同的有18篇,可见这些传记作品被人们普遍认可。《史记》作品随着《史记选》以及其他众多选本的传播,将不断被广大读者所熟知,乃至于接受,成为永远的文史经典。



作者按:2020年11月27日,中国社会科学院“古代文学优势学科”主办“王伯祥与《史记》学术座谈会暨王伯祥先生130周年诞辰纪念会”,通过网络线上发言。时值司马迁诞生2165周年。



[作者单位: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]



【本文原刊《古代文学前沿与评论》(第六辑)第26—29页,原创内容如需转载,须经本刊编辑部授权。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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